随着梁夏的话, 原本弓腰闷头走路的驿丞停下,手中?伞檐往上,就看见驿站门口的车马。

    她不由?一顿, 话脱口而出, “怎么这么大的雨还有人赶路?”

    雨从天色将黑就开始下, 但下午天气阴沉那么明显, 就算是赶路的人, 只要?对方不傻, 期间定?然会找个地方先将就着避避雨, 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不过对方敢进驿站就说明是有身份的人, 她身为驿丞不能不进去看看。原本里头还?有驿卒代她招待, 如今驿卒死了驿站里连个能站出来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我先进去了?。”驿丞这?会儿顾不得梁夏跟沈君牧, 快步越过两人进了?院里。

    梁夏看沈君牧,沈君牧正望着她。

    沈君牧看着雨里那些膘肥体壮的马, 不算拉马车的,共十二匹。

    他轻声说, “我娘原本就比我们?晚出发, 处理山匪的事情至少也会耽误半晌, 加上如今夏季暴雨道?路难行, 大军的速度远远没有我们?快。”

    也就是说,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沈琼花连同?大军是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的。

    “无妨,进去看看, ”梁夏悠悠道?:“就算有人想瓮中?捉鳖,那也要?看看谁是那鳖。”

    今晚她们?前脚遭遇刺杀, 后脚驿站便来了?人,说是对方路过跟她们?无关, 连沈君牧都?不会信。

    梁夏拖着竹条进来,走到院里抬眼就能看到大堂中?的情况。

    虽是戌时,可烛火通明。屋里蜡烛油台比梁夏走的时候还?多。

    正对着门,九号抱着扫帚靠在一楼楼梯口,姿态随意,可拦路的意图明显。

    她身后李钱跟报春简曲三人在二楼楼梯口抱团围观。李钱抱着包袱,报春抱着冯朱朱,简曲夹在两人之?间,手里举着一口漆黑大锅挡在身前。

    而地上,躺了?一地尸体。

    九号面前跟她相持的是一队穿玄衣的侍卫,共十二人,腰上挎着弯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此时手都?搭在刀柄上。

    屋里尽是肃杀之?气,似乎一触即燃。安静之?下,呼吸声都?没有,唯一能听到的动静是灯芯燃烧的声响,跟侍卫蓑衣上往下滴落掉在地上的雨水声。

    驿丞站在门里边,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说话了?。

    这?般情景下,一个身穿深绯色从?四品官服的中?年女人坐在长条板凳上,叹息着开?口,声调从?容,丝毫不被双方对峙的气势影响:

    “我等?是来护驾的,见不到皇上自然不能离开?。姑娘不如通融一下,告诉我们?皇上去哪儿了?。”

    九号素来不是多话的人,只抱着扫帚守在楼梯口,只要?没人上楼,别的事情她一概不管。

    这?话对方问了?三遍,见她目中?无人姿态嚣张,这?才打算硬闯上楼。

    她面前站着十二个人,每一个功夫都?不低于刚才来刺杀的刺客。

    即便如此,对方也没敢直接动手,因为这?一地的尸体便是原因。

    她们?摸不清她的实力。

    李知庆本以?为自己的话还?是得不到回应,正要?皱眉抬手示意侍卫们?强攻的时候,就见原本倚在一楼楼梯口的灰衣小姑娘慢慢站直了?身体。

    她一动,她面前的十二个侍卫手臂瞬间绷紧。

    九号却是伸了?个懒腰,侧眸看向坐在板凳上的李知庆,“你不是找她吗,她来了?。”

    李知庆顺着九号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庭院里站着一女一男。

    撑伞的是个少年,一身青衣夏袍,衣摆靴子尽湿,衣服上有晕染开?的血迹。

    而他旁边的女子模样文气,白净的脸旁线条柔和,一双漂亮眼睛清澈干净,瞧着不过十六岁,身上衣服更是干干净净,不染半点血色,周身气质从?容大气。

    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男貌女才。

    梁夏单手拎着那一小捆竹条,面对这?般场景,只是缓慢眨巴眼睛,唤了?声,“李钱。”

    二楼处的李钱瞬间应声,“在。”

    梁夏抬脚进来,竹条放在一边,先是拎起衣摆拧干水,才抖着衣服说,“烧水煮姜汤,君牧洗澡。”

    李钱,“是。”

    见两人平安回来,报春立马抱着猪从?楼上下来,“少爷,没受伤吧?”

    他眼睛盯着沈君牧上下打量,见他身上血迹不是他自己的,这?才松了?口气。

    沈君牧收了?伞,本来想留在梁夏身边,但他淋了?雨,衣服也基本全湿,只得先去洗澡换衣服。

    从?她出声的那一刻,李知庆就已经抬手让侍卫们?退到一边。她手撑着长条板凳缓慢站起来,只这?般看着对方。

    少年叫沈君牧,那必然是沈将军沈琼花的儿子。

    他身份明朗,站在他身边的女子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李知庆这?才快步往前,撩起衣摆恭敬行礼,“臣,江州知州李知庆,拜见皇上。”

    驿丞站在旁边,眼睛睁圆,视线在梁夏跟李知庆之?间来回,最后抽了?一口凉气,险些当场厥过去,立马跟着李知庆哆哆嗦嗦跪下来。

    这?姑娘竟是新帝!

    梁夏进来,坐在刚才李知庆坐过的板凳上,竹条往地上一放那个,“出门在外,不讲虚礼,都?起来吧。”

    她让驿丞,“找个小刀来,我打磨一下竹条。”

    指挥完,梁夏才问,“天黑雨大,李大人怎么会在驿站这?儿?”

    李知庆双手撑地,颤颤悠悠站起来,弓着腰跟梁夏坦诚说道?:“臣收到冯阮冯大人的书信,她说您南下过来路上可能会有危险,让臣前来相迎。”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略显潮湿的书信,双手递给梁夏。

    梁夏接过来,信封拆开?,里面信纸上果真是冯阮的字迹,内容无外乎是说她要?去东北了?近期回不来,朝堂上可能对她、也就是李知庆没办法多加照顾,所以?给她指条明路,让她来接到江南查神女跟动乱一事的新帝,博个立功的先机。

    “对,臣跟冯阮冯大人当年科考同?届,多年来一直有书信来往,算是故友,”李知庆笑了?一下,“她可能是想给臣点条青云路,但……”

    李知庆往大堂里环视一圈,苦笑又庆幸,“臣明显是来晚了?没赶上救驾,不过陛下无虞更好。”

    梁夏把书信折好递还?给李知庆,有些好奇,“旁人都?知冯相是被贬出京城的,恨不得跟她撇清所有关系,你倒是上赶着提起她。”

    “多年情意自是不能忘。”李知庆笑得苦涩。同?时她也是想通过这?封书信让梁夏知道?冯阮一心为君,哪怕被贬谪也惦记着皇上呢。

    李钱端姜汤过来,闻言心中?动容。

    朝堂多是利益纷争,在这?样的名利场里还?能保留当年初心守着那份纯粹友谊属实不易。一时间,他对李知庆这?个同?姓氏的从?四品知府印象好了?很多。

    原本李知庆刚带人进驿站的时候,李钱想的是幕后之?人过来看结果了?。

    毕竟前脚是刺杀,后脚李知庆就来了?,很难让人不把这?两件事情联想起来。

    不过现在看李知庆跟冯阮相熟又是重情重义之?人,李钱心中?对她有了?改观。

    姜茶端上来,梁夏问,“君牧喝了?吗?”

    李钱回,“报春端着送过去了?。”

    “让九号也喝些。”梁夏放下小刀竹条,接过瓷碗。

    见她忙活这?些,李知庆找到话题。

    “陛下这?些要?磨竹条?”李知庆问,见梁夏点头,她笑着说,“臣来吧。”

    梁夏把竹条连同?小刀一起递给李知庆,对方双手接过。正是她手伸过来,梁夏才看到李知庆手指不长指关节很粗,两手掌心都?是老茧,像是长年累月干粗活干出来的。

    梁夏想起自己看过的地志,江州知府李知庆今年四十有三。

    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李知庆鬓角头发已经花白,加上她身形清瘦,皮肤粗糙,瞧着远没有白胖的冯阮那般年轻。

    李知庆身上穿着四品绯衣,崭新官服里面的中?衣衣领虽洗的干干净净但瞧着却有些泛白,显然不是新的。

    加上她跪地再起身后颤颤悠悠的双腿,以?及需要?用手撑着长条板凳才能站起来,想来是阴雨天双腿风寒犯了?。

    “你还?会这?个。”梁夏敛下心思,垂眸看李知庆动作飞快又熟练的打磨竹条。

    “幼时家贫,曾用竹条编过竹篮竹筐卖钱,自然是会的,”李知庆得知梁夏要?给冯朱朱做个猪窝,顿了?一瞬,笑着说,“臣来吧。”

    她愿意出力,梁夏便坐在一旁抿姜茶。

    李知庆带来的侍卫们?分成两批,一批处理驿站里的尸体,一批由?驿丞引路去处理竹林里晕死过去的人。

    沈君牧从?不刻意下死手,除了?当场服毒自尽的驿卒外,估摸没死什么人,只要?抓着活口多问问,就能问出来是谁派她们?来的。

    侍卫们?离开?后,李知庆坐着小板凳,对着油灯用打磨过的竹条编猪窝。

    沈君牧洗漱后换好衣服下来,见李知庆做这?些甚是熟练,不由?好奇地抱着冯朱朱蹲在旁边看。

    “臣知陛下是来查神女一事,也早早跟着留意了?,只是神女这?人好似空穴来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李知庆手没闲着,同?时跟梁夏说江州这?边的情况,“但神女传闻到底鼓动人心,不少地方都?打着神女的名号起了?动乱。”

    “这?边离岭南近距京城远,自然算不上富饶,平时百姓生活已经不容易,要?是遇到天灾人祸,家破人亡都?是寻常。”

    “好些年前朝廷针对这?种情况还?会拨赈济款,可惜这?几年赈济款没了?,还?多增加不少税目,才导致百姓日子越发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