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钱抬头看了眼天色, 已经酉时,太阳西下,漫天云霞。

    冯阮倒是跟别人不同, 寻常人为了赶路一般都选择清晨出发, 这样赶在?日落之前能找到下一处落脚的地?方?。

    她?却?不, 她上次是夜里出发, 这次是下午。

    李钱问梁夏, “皇上, 咱们回宫吗?”

    梁夏道:“先不回?, 去贡院门?口接松果进宫吃饭, 今日蔡甜会晚一个时辰散班, 大家聚一聚。”

    “因?为要教太君后念书?”李钱八卦心瞬间点?燃。

    蔡太傅跟窦太君后的感情, 李钱看的清清楚楚,奈何两人都克制的很, 守着?君臣的礼节。

    今个突然晚走,莫不是蔡夫子想?开了?

    梁夏踩着?脚蹬上马车, 温声道:“李钱啊。”

    李钱腰背瞬间挺直, “在?!”

    “今天是什么日子?”梁夏问。

    这一刻, 李钱连梁夏的生辰都想?了进去, “啊?”

    沈君牧抱着?冯朱朱, 抬眼看梁夏,少年音清朗干净,不然杂尘, “春闱出考场的日子。”

    梁夏嘴角抿出笑意,“猜对了。”

    沈君牧眼睛瞬间亮起来, 见李钱看过来,还跟他说?, “她?刚才都说?了,要去接陈妤松陈妤果,你没认真听。”

    而这两人今日出考场。

    李钱抬手拍脑门?,混沌的思绪被沈君牧干净的音色快刀斩乱麻般拨开,瞬间一片清明,“哎呦,我这脑子呦。”

    他都想?哪儿去了!

    今日秋闱出考场,蔡甜又是三人的夫子,肯定心急到要第一时间去问三人考的如?何,所?以这才留在?宫里晚走一个时辰。

    蔡太傅一心扑在?社稷上,想?的不是朝政就是学生。

    李钱羞愧,他竟将?这般人物往小小的情爱上去想?,属实狭隘了。

    沈君牧说?的是,他没认真听,没沈君牧听大夏话听的仔细~

    “那咱们?快去吧。”等梁夏跟沈君牧都上了车,李钱坐在?前面驾车前往贡院门?口。

    马车里,梁夏坐在?沈君牧对面。

    沈君牧对小猪爱不释手,一直垂眸摸小猪的背。

    冯朱朱是头小香猪,土狗般大小的个头,粉粉的皮,身上穿着?红色的马甲,没下路跑过,所?以四蹄干净粉嫩。

    也?不知道冯相拿什么东西喂的,这猪滴溜溜的圆,肥嘟嘟圆滚滚却?不显油腻。

    冯朱朱小圆眼睛偷偷看过来,梁夏冲着?它缓慢露出一个微笑,吓得它打了哆嗦,头瞬间埋进沈君牧的臂弯里,死活不肯露出来。

    这猪通人性。

    可能是听见梁夏说?要吃它,也?可能是动物本能察觉到梁夏面软心狠是个歹人,所?以怕她?。

    “朱朱怎么了?”沈君牧疑惑,看小猪找奶一般,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拱他怀里,丝毫没有刚才安分。

    梁夏伸手,修长的手指搭在?冯朱朱背上,清晰的感觉到手下的猪肉瞬间一哆嗦。

    这震感,三肥两瘦的。

    梁夏轻轻拍了两下,抬眼跟沈君牧说?,“可能是怕生,熟了就好了。”

    熟了就好了,熟了就好了。

    冯朱朱发出猪叫,四脚企图乱蹬,扭动身体往沈君牧怀里躲。

    沈君牧点?头,双手抱紧了猪,“估计是的。”

    他想?的是冯朱朱怕生,之前都没怎么单独被生人抱过,现在?猛地?离开冯阮跟王珂,这才害怕不安。

    冯朱朱却?差点?被吓晕,战战兢兢抬起猪头看了眼沈君牧,小眼睛的眼神好像很复杂,充满了难以置信。

    像是在?说?,你这么清秀好看的人,竟也?是这般歹毒的心肠!

    冯朱朱想?它爹王珂了,也?想?它娘冯阮了,东北再不好,也?好过熟了。

    冯朱朱趴在?沈君牧腿上,放弃挣扎,生无可恋。

    马车停在?贡院门?口,李钱扭身问,“您下来吗?”

    梁夏撩起车帘下车,沈君牧抱着?猪站在?她?旁边。

    贡院大门?大开,诸多考生神色不一,提着?各自的竹篓从里面出来,有人脚步轻松,有人脚步沉重,有的更是出了考场的门?就晕厥过去。

    为时九天的春闱,考的不止是真才实学,还有体力跟耐力。

    这么长时间都拘在?一个小小的考舍中,一盏油灯一张考卷,有心理?素质差一些的,考着?考着?就疯了。

    要么说?朝堂筛选新臣都是千里挑一呢,头脑知识跟身体素质都要过关才行。

    考生们?出考场,本来都没什么精神,直到看见前方?站着?一女?一男,都十几岁的模样,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瞧着?都格外的赏心悦目。

    女?的身披银白大氅,模样好看秀气,身上书卷气十足,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而站在?她?身边的少年穿着?青色冬袍,模样出挑,眉眼干净,少年气十足。

    他这身气质站在?女?子身边,像是雪天里的一株青笋,新鲜脆口,鲜活至极,尤其是——

    他怀里抱着?只猪。

    那猪身上还裹着?红绸?!

    众人不由被猪吸引了注意力,开始腹诽起来:

    ‘谁家考生这么张扬,刚出考场就觉得自己能中,让家里的小妹弟弟抱着?待宰的猪过来迎接。’

    ‘现在?状元饼都不流行了吗,改成猪腚(注定)了?京中这习俗怎么变换的这么快。’

    ‘这猪不错,嫩肥嫩肥。嘶溜,回?家得吃点?肉补补,最近都瘦了。’

    陈妤松几乎是挂在?陈妤果身上出的考场,“累死老娘了。”

    她?听前面考生说?有人抱猪迎接考生出考场,跟着?笑起来,“哪家的傻子,还信这个。”

    然后就看见梁夏那张文文气气的脸,“……”

    她?家的“小傻子”。

    陈妤果扭头看陈妤松,“姐,你刚才说?啥来着??”

    她?故意说?,“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当?着?大夏的面再说?一遍。”

    陈妤松瞪陈妤果,“大夏。”

    呜呜呜大夏居然亲自来接她?们?了。

    两人几乎是小跑着?朝梁夏奔过去,竹篓往地?上一放,就跳起来伸手抱她?,“你怎么来了。”

    亏得她?刚登基没多久,下面的人都不认识她?,不然定是满城轰动。

    梁夏眼里露出笑意,双手从衣袖中抽出来,张开双臂迎上去。

    “来接你们?。”

    夕阳黄昏,晚霞橘黄,化成一层轻薄的柔纱,披在?远处相拥的三人身上。

    沈君牧抬眸看过去,看到的不是少年帝王,也?不是未来新臣,而是三个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好姐妹,家人般抱在?一起。

    “到底,还是个少年人。”李钱笑起来。

    这样的一幕,要是往后推十年,怕是都看不到。唯有这个年纪,这个时段,才有这样的感情。

    “你从哪儿弄了个猪?”陈妤果凑过去看。

    哦,冯相家的那只。

    “你说?冯相,走就走了,怎么还给我们?留了只猪,”陈妤松摸着?冯朱朱的背,一下一下的,“怪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考的如?何,就先吃猪庆祝了。”

    冯朱朱,“……”

    沈君牧抿唇,抱着?猪转了个身,不让她?摸了。

    梁夏笑,“这猪肥嫩,乖巧。”

    “那更适合烤着?吃了啊,这么大小的猪,做成烤乳猪最香了。”陈妤松大声在?猪耳朵边讲。

    冯朱朱哼哼哧哧拿鼻子拱她?。

    正巧陈家的人过来接两姐妹出考场,陈妤松就把自己跟陈妤果的竹篓交给下人,“跟我娘说?,我们?去大夏那儿了,晚些回?去。”

    秋闱结束她?们?也?是直接去窦家,吃着?窦叔做的饭,听蔡甜跟大夏对答案,听着?听着?饭就咸了。

    哭的。

    “考题是李叔选的啊,”马车里,陈妤松探头朝外,朝李钱竖起大拇指,“不错不错。”

    李钱得意,又故作矜持,“还好还好。”

    这种夸奖他都听出茧子了,丝毫不往心里去。

    他就是这么一如?既往的谦虚!

    陈妤果从沈君牧手里接过猪猪,“冯相怎么把猪儿子留下来了。”

    梁夏生无可恋,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她?把冯阮弄去东北了,冯阮报复她?。

    马车里多了两姐妹,梁夏顺势挪过去跟沈君牧并肩坐,手臂几乎蹭着?手臂。

    天色渐黑,暮色四合,李钱驾车小小颠簸了一下,梁夏垂着?眼,跟着?颠簸晃动身体,轻轻往沈君牧手臂撞了一下,在?他躲开之前又坐回?去。

    沈君牧侧头看她?,梁夏视线落在?冯朱朱身上,像是不经意间碰到似的,脸上都没当?回?事。

    这段路上可能被小孩子扔了石子,颠簸了好几次,外头李钱都在?说?,“不知道哪家小孩调皮,在?这一段路放了好几块石头。”

    躲都没法躲。

    在?第三次颠簸的时候,梁夏怕自己做的太明显,已经不准备动了,谁知沈君牧却?以为她?还要靠过来,手都抬了起来。

    结果等马车颠簸完,梁夏还稳稳坐着?……

    沈君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扭头看她?。

    梁夏嘴角缓慢抿出笑,抬眼看他,眸光明亮如?星。

    她?看见了,他都打算扶她?了。

    她?却?没靠过去。

    梁夏手搭在?腿面上,捻着?自己的衣服,微微侧身轻声问,“现在?倒还来得及吗?”

    几乎是气音,只说?给他听。

    沈君牧脸微热,低头局促地?放下手整理?衣带穗子。

    这话他不知道怎么回?,索性装傻不回?。

    沈君牧理?自己穗子。

    这好好的流苏,怎么就乱了。

    梁夏垂下眼,遮住眼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