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就开始给他讲戏。

    本来导演对白渚这个角色没有太多的要求,脸都好看就很好了,毕竟现在丑人这么多。

    而对丑人来说,细拍细看,特写脸蛋,是种残忍。

    路澄长得好,就很好了。

    而且身上气质也透着无辜,把无辜打扮成悲天悯人的圣洁,他完全可以撑得起这个角色。

    对于本身因为投资方把这个角色拿去做人情,导演做好了收到木头美人或者收到丑人的准备,也做好了纯用氛围去拍几下,糊弄了事摆烂的准备。

    但路澄,确实激发了他的灵感。

    导演:“白渚不仅仅是个角色,他身上、他背后,有着之前人间被控制养蛊的那几百年里,被算计死去的无数文人的缩影。”

    “他要有史诗感和宿命感,说人话就是,你要死得又干脆又不舍。”

    编剧凑过来,开口:“想想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有那种特别重要,没有办法失去的人吗?”

    路澄琢磨了一会儿:“我妈。”

    编剧:“……啊,也行。”

    路澄:“因为我单亲家庭嘛,我妈妈养我长大的,她真的是我特别重要的人。”

    他这么真挚一说,编剧也不好意思对他说什么啊那你想想你妈死了你的情绪,多少有点找打。

    编剧嗫嚅了一会儿,举例道:“如果你妈妈遇到危险,但你没办法救她,只有你死掉,她才有被救的可能。”

    “白渚就是这样,只不过他的‘妈妈’不是亲生母亲,而是黎民苍生。”

    路澄瞥她一眼。

    这话说的,这个赶巧。

    白渚的“妈妈”不是亲生母亲,而路澄的妈妈也……啧。

    不想这茬了。

    他努力理解了一下:“所以是两败俱伤?”

    编剧摇头:“是用死,去赌一个生的可能。”

    用死,去开启新篇,用死,去赌一个人间新生的可能。

    路澄好像有些明白了。

    再次开拍,他侧躺着,觉得自己的情绪很平稳。

    平稳到有些死寂,而死寂荒芜中,心口灼烧泛起的,是不甘。

    他不甘心,呕出一口血,眼睛也是红的。

    女主角握着他的手,而他没有看女主角,而是越过她的头顶,望向窗外。

    将临死前的审视目光,直直落在长空之上。

    看这天穹啊,这万民苍生渴求垂怜庇佑的天穹。

    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者们,将渴求他们庇护的羔羊,视作丹药灰屑。

    他看穿了这些,去无法阻止自己的命运被算计,无法阻止自己也将成为他们修炼所需的丹宝。

    白渚扣住她的手腕,一口气吊在那里,却回光返照般笑起来。

    他笑起来无辜灿烂,微微下垂的眼角,甚至显得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委屈。

    是啊,委屈于这样的对待。

    为什么?凭什么?

    这修道者,修的是什么道?这人间与修仙界,哪里是人间,哪里是地府?

    多广阔的苍穹啊。

    白渚想起那些诗句名篇,眼底开始涣散。

    一望无垠,碧空万里。

    他甚至不知道是谁在算计他的性命,不知道谁会得到他的慈心,却已经必须要在无知与渺小中死亡。

    将灵魂血骨,凝成慈心,送仇人登仙路。

    他听见女主角在叫他。

    一声,一声,一声。

    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向上爬。”他死死盯着天穹,口中轻轻道。

    向上爬,去那……天穹高处。

    去问,去争,去刺破天际。

    去问命运,我,你,我们,人间……为何至此。

    别死在无知弱小中,宁可死在追问公平真理的路上,为人间踏出血路,向生,向自由。

    向,上,爬。

    “卡——!”

    导演兴奋地招手:“来,看看监视器,看看这条!”

    路澄走过去,低头看着监视器里的自己,觉得真的不太一样诶。

    完全没有现实生活中自己的半点情绪了。

    好像屏幕当中,躺在那里的不再是路澄,而真的是白渚了。

    路澄:……这就是演戏吗?

    感觉,还蛮有趣的耶。

    编剧也啧啧称奇,在那里嘀咕:“哇,妈妈的力量,确实!”

    路澄代入的是妈妈吗?

    是,也不是。

    更是他自己。

    一觉醒来,穿进这狗血横行世界的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和命运对打呢?

    什么替身虐心,挖心掏肾,前有狼后有虎,何止贫穷,存活都不容易了。

    西八嘎,在这种狗血文里,是真的会挖心掏肾的!

    开始魔幻了!

    他刚刚作为白渚,抬头望向天穹的时候,也是作为路澄,在看自己的命运。

    能不能挣脱出剧情,摆脱那样的命运?

    别嘎了别嘎了,年轻三岁不容易啊。

    所以能不演得好吗?这都是亲身经历,全部都是真情实感!

    也是因为真情实感,成就了高光场面。

    喊完卡之后,翟昭芸也所有所思。

    “谢谢。”她对路澄说,“感觉,经历了你的泣血嘱托,我怎么可能不全力以赴呢?”

    路澄笑了一下,眼角下垂,低头看她:“那就拜托啦。”

    拜托你也好好演,回头火起来,咱们一起多搞钱!

    -

    路澄拍完回来,明天还有一天比较零碎的戏,后天就可以回去了。

    他本来以为孟竟轩过来看看热闹,代代餐,但没想到,到了晚上了,孟竟轩还没走,在酒店开了个套房。

    路澄没当回事。

    睡酒店就睡酒店呗,咋的?陪^睡?没这个服务。

    路澄睡得正香喷喷呢,lucy给他打电话,把他吵醒了。

    路澄炸着毛,把手机摸起来,眯着眼睛看看时间。

    ——04:05。

    哈?不是下午睡的啊,所以这是真实的凌晨四点啊!

    路澄:“……喂?”

    什么事?两千八的月薪涨成两万八了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半夜把我叫起来?

    “孟总想见你。”lucy言简意赅。

    路澄看看时间,凌晨四点。

    是什么阴间鬼魅爬行的时间,需要我去孟竟轩面前爬行吗?啊?!

    他本身就有起床气,凌晨四点被迫起床,怨气更是比鬼都大。

    他坐电梯上到孟竟轩的套房楼层,走到门口,敲门进去,lucy给他开门。

    “怎么了?”路澄的疑问比天大。

    lucy就说:“孟总胃病犯了,他需要你照顾他一下。”

    路澄:……?

    lucy拍拍他的肩膀,她是全妆,唇膏是裸色,很有气势:“他需要你。”

    路澄:……所以他这个助理,不仅白天上班,出差演戏,还要照顾孟竟轩本人?

    他和lucy对上眼神,感觉lucy干练中透着崩溃,看起来情绪稳定,但实际上很发狂。

    他穿书之前也做过特助,领导身体不好,特助就不能休息。

    忙前忙后,工作和生活的界限不分明,完全没有上班下班这回事,很烦。

    路澄反正是被折腾起来了,lucy现在再不下班,明天很难高强度stay by处理工作。

    都是社畜,别互相为难了!

    路澄:“那你回去休息吧,我照顾他。”

    他冷笑一声:“胃疼对吧,反正死不了的。”

    进了房间,他以为会看到一个脆弱的孟竟轩躺在床上,没成想,看见孟竟轩坐在电脑前工作。

    路澄:……几点了?这不是凌晨四点了吗?

    怎么还有病人在疯狂工作不睡觉?

    孟竟轩看见他进来,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孟竟轩比他矮一头,长得就很无情比格的样子,因为胃疼,脸色有些苍白。

    路澄很有职业精神,哪怕半夜被你叫来,也是穿了一身白衬衫。

    孟竟轩疼得跟一头撞上玻璃的狗子一样,咬着下嘴唇。

    他盯着路澄的炸毛小卷毛,疼得有些精神涣散了:“……开开。”

    路澄:开你的脑壳喔!

    他没好气地走过去:“扶你去床上?”

    一米九的男人,肩宽体阔的1,开口说“扶你去床上”这种暧昧的话,孟竟轩恨不得倒起鸡皮疙瘩。

    孟竟轩厌恶道:“别过来!”

    路澄:?wok你不会以为我想睡你吧。

    不至于,哥们儿,我罪不至此啊。

    别以为我们1就是想到处睡,不是的,我挑人的!

    “我说你去床上歇歇,你不是胃疼吗?”

    四点了,你哪怕是早起,你也该歇歇,更何况你是根本没睡。

    孟竟轩犟驴一样:“我很好。”

    好个棒槌啊,你脸白得都能演鬼了。

    孟竟轩哪怕嘴再硬,身体上的疼痛不会放过嘴硬的人。

    疼得他一直用手死死按住胃部。

    路澄看着都觉得疼:“没事儿吧?”

    哥们儿你像是要昏厥了啊!好脆弱啊你!

    胃病,一向被各种霸总青睐,但真得了胃病,痛苦得不是一星半点。

    孟竟轩站起身,站直,啊不行,站不直。

    他微微弓着身子弯着腰,死死按着自己的胃部。

    路澄看着他,倒是没有文里一看到霸总就怜惜的情绪。

    但路澄也是心想:别死我面前。

    咱俩还没那么大深仇大恨,远远没到“死我面前我爱看”的地步。

    至少别死我面前!

    他问:“昨晚吃饭了吗?”

    现在凌晨四点了,孟竟轩理直气壮,甚至觉得路澄多管闲事:“从昨天来这边,就没吃。”

    路澄沉默里透着无语。

    昨天上午来的,所以就是从昨天中午,就没吃饭,现在都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了。

    这是干嘛?自虐?

    仔细一品,好像就是自虐。

    惩罚自己去看了替身,所以不吃饭,任由胃病发作。

    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完全不发育。

    他转身就要出门。

    孟竟轩愣了一下,大叫:“你也配嫌弃我?你去哪里,你哪里也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