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天心走上舞台,接过话筒的时候,顾夜宁没有立刻回去。

    他站在原地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表情。

    贺天心的精神状态的确并不算特别好。虽然上妆后气色好了许多,但大概是怕妆太厚重卡纹浮粉的缘故,眼下的阴影并没怎么遮盖,因为知道贺天心真正笑起来是什么样子,所以顾夜宁也知道他现在不怎么开心。

    哪怕他一直在笑。

    棚外的工作人员冲他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到座位上去。

    顾夜宁回到座位上坐下,听台上的贺天心开口发表排名感言。

    “首先,感谢我的粉丝们,将我一票一票地,非常努力地投到了这个位置。”

    “从《说唱天王》到《星光熠熠》,你们带着我,一个对你们来说其实很遥远的我,我们一起走到了这个地方。”

    “正因为你们的支持,我才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能够站在这个地方。”

    贺天心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冲着前方深深鞠了一躬。

    掌声再次响起。

    贺天心直起身,像是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四次排名发布,我的名次分别是,第二、第四、第三、第四。”

    “其实来这个节目的时候,问我想第几出道,我说前五吧。因为熟悉我一点的大家都知道,当初在《说唱天王》,我止步于前六强,所以想着,再怎么样都得比那一次稍微进步一点点?”

    台下传来了细微的笑声。

    顾夜宁反倒笑不出来。

    他感觉贺天心接下来要讲的话非常重要,并且从他刚才犹豫时向着下方导演组所在的位置投去的一瞥看,或许那些话还未必是适合在这个场合下说的。

    明烨本来想笑,看顾夜宁不笑,硬生生把嘴角的笑意憋住了。

    “但是随着录制时间的推进,我好像对于名次看的越来越重了,这其实倒也没什么,因为来这里的大家都是冲着更高的目标去的——但是我意识到,因为对于名次过于看重,导致我现在处于一种极度矛盾的,不知足的状态。”

    “我认真地剖析了我自己,觉得主要是‘我不配’和‘我想要’的矛盾。”

    “相信观众对于我也有那种,‘你可以’和‘你凭什么’的极与极的期待或者批判。”

    “或者说,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己的实力和能力配不上我的野心……姑且称之为野心吧,但是我又不死心。”

    顾夜宁现在基本确定,贺天心说的这段话不会在正式节目中播出。

    “之前和夜宁聊天的时候,我和他说,我好像遇到了瓶颈。人气和实力的双重瓶颈。”

    贺天心笑了笑,目光直视前方,距离有些远,但是顾夜宁知道对方在看自己。

    “——那时候我说的不完全,因为我好像意识到,因为这样的烦恼,夜宁的存在对我来说,也像一个瓶颈。”

    众人哗然。

    贺天心背后已经宣告进入决赛的练习生们更是纷纷站了起来,有的茫然四顾,有的抱头不可思议,还有的譬如齐继在内,忙着左顾右盼询问身边的人。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顾夜宁将手用力塞进口袋里,他紧紧捏住了手指。

    “你们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啊。”舞台上的贺天心连连摆手,“三公宣布现场票的时候,我和夜宁说,我想赢他——但是最后结果大家也看到了。”

    是悬殊的现场票数差。

    “我特别,特别想再一次站到他身边去,但我就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站到那个位置上了。那么多次排名发布,和他一起站在小圆台上的人来来去去,但总也不是我了。”

    “如果实在《说唱天王》,我还能告诉自己,这是我的领域,我拼一把,竭尽全力。但是在这里,每次升起这样的愿望的时候,我就会看着自己无论怎样努力,和他相比都稀烂的舞蹈水平,一遍遍问我自己:‘你凭什么赢?你凭什么再站到他身边去’?”

    “所以形成了循环往复的情绪怪圈。”

    “按理来说我应该知足的,因为对于一个没有什么舞蹈基础,只会rap的我来说,现在的名次已经意外之喜了。可是夜宁就站在那个位置。”贺天心比了个高于自己头顶的高度,“所以总是不死心地还想去够一够。”

    “因为想要去站在他身边,也是为了我自己去到更高的位置。可我越是想努力,就越着急地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他又笑了笑,这次看起来像是苦笑。

    如果说前半段他说的话是在和粉丝说,中间的那一部分,就是在和自己说,和所有人坦白。

    “我这么说,不是在卖惨或者别的什么,希望粉丝们把我送到更高的位置上去,我是真的在这段时间陷入了很深的迷茫,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叙述我的这种情绪。”

    “来的时候公司和我说,选秀节目就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我的粉丝就像是我背后默默支撑的后方补给和后勤保障,永远坚定地站在我的身后支持着我。”

    “所以我选择把这些想法当众,坦率地说出来,希望我的粉丝们能够知道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谢谢大家。”

    贺天心转向了另外一侧的导演,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这都是我突然想说的话,所以组织措辞有点磕磕巴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不要恶剪——特别是把‘夜宁是我的瓶颈’这句话没头没尾放出来,这不利于我们关系的和谐。”

    录影棚再次发出了一阵笑声。

    被点明了想法的导演挥了挥手,无奈地示意贺天心赶紧上台阶去,不要耽误时间。

    明烨问顾夜宁:“你明白他的意思吗?我怎么感觉有点听不懂?”

    顾夜宁喃喃地说:“我上次找他谈话的时候,不应该等着他想说的时候继续和我说的,我应该揪住他,怎么样也要逼着他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他这么痛苦,我完全没意识到。”

    明烨:“……”

    明烨更困惑了。

    贺天心从三公现场票发布之后,的确是情绪肉眼可见的出现了起伏。

    顾夜宁知道留到现在的练习生,在高强度的练习与内外压力的影响下,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但他也的确没想到,贺天心的压力远比他展现出来的大的多的多。

    因为他一直在笑着,表现得很轻松,所以被人下意识忽略了。

    但是实际上在所有人没注意的情况下,贺天心已经陷入了疯狂的内耗。

    “他之前和我说,‘相比于在说唱之外的部分超过你,不如说是想站在你身边’。”明烨嘀嘀咕咕地和顾夜宁说小话,“你觉得这句话和他刚才说的那段话有什么联系吗?”

    顾夜宁说:“他和你这么说过?”

    明烨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顾夜宁说。

    明烨说:“你到底明白了什么!你能不能不要当谜语人!”

    此时站在舞台上,正鼓掌等候贺天心一个一个和其余的人拥抱,坐上他第四名的位置的谢逅问管风弦:“你听懂贺天心要表达的意思了吗?”

    管风弦笑了笑:“听懂了。”

    谢逅:“所以他到底想说什么?语无伦次地分析了一大堆。”

    管风弦说:“他本来就没有期望过超过夜宁,但是现在却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意识到,他不仅没办法超过夜宁,连站在夜宁身边都变得很难了。”

    谢逅:“哦,所以心态失衡了?崩溃了?”

    管风弦:“也不能完全这么说……算了,也可以这么说吧。”

    贺天心也只是讲出了他们这一批人共同的烦恼。

    “导演组要着急了,贺天心的感言部分该怎么剪辑呢?”管风弦又说,他视线往下逡巡一圈,“前半段自我剖析太赤裸裸,后半段又全是“夜宁”,节目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刚才的那句话单独提出来恶剪一下,但是贺天心又提前把他们想做的拆穿了。”

    谢逅说:“一刀不剪全放出来就是了。”

    “然后跟你和夜宁一公那样直接引起热议?”

    谢逅说:“只是把潜规则和想法都展示给所有人看了而已,这毕竟是个选秀竞争节目,又不是真的理想国。”

    管风弦:“……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的,他们或许看到最后的结果应该就只能得到一个结论——贺天心和顾夜宁之间的感情不那么纯粹了,他们be了。”

    谢逅:“……”

    谢逅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恰好贺天心过来和他们拥抱,他过去敷衍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随即说了句“你还真敢说”。

    也是不怕把这些直接说出来,让顾夜宁产生“我们的感情不那么纯粹了”的想法,就像刚才管风弦所说的那样。

    贺天心笑了笑。

    “一直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才会变成我们中间最大的阻碍。”

    “你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说?”管风弦问。

    贺天心说:“直接看着他的眼睛,我说不出来。”

    第三名是黎昼。

    “坐在顾夜宁隔壁的人和他争夺第二名”的玄学依旧成立。

    大概是有了之前贺天心那段感言的铺垫,黎昼起身和顾夜宁、明烨等人拥抱的时候,肉眼可见的也并未露出什么愉快的表情。

    他走上舞台,然后扭头看了一眼,握紧了手里的话筒。

    “本来准备了一些排名感言的,但是听了刚才贺天心说的话,我现在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情森晚整理有点沉重。”黎昼说。

    霍弋在上方哀嚎:“我求求你们了别这么严肃!我本来这一次录制就特别想哭!你们别让我真的哭出来!”

    黎昼又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