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南赡部洲有山,曰太荒山,山以西有西秦国,国中有一人名卫将离,相传碧眼、重瞳,貌如修罗,闻之则匹夫惊走,小儿止啼。其人凶暴,食量惊天,性好怼人,每每开怼,则非死即伤。

    梅夫人纵然一向知她出手凶残,也未曾想她伤愈以来第一次这么放开了打,能残到这地步。

    ……当然,若不是她拿的是块破坏气氛的板砖,这画面倒也颇有些血腥意趣。

    后面的侍卫已经悄悄走开去叫人了,那三个秀心宫来的宫女则是贴着墙角站着,表情十分惊恐。

    ——她拍人时都是照着耳根和肋下拍……那可是真疼啊。

    江湖败类的惨叫里间或能听见卫将离嘲讽的话语——

    “哪个孙子刚刚说的以卵击石?说啊,现在谁是石?”

    “得了吧你,我记得你,你师公师父,你爹你大爷全让我打过,就差你了。”

    “叫你调戏我二姐!还敢看!再看把你脑袋削平!”

    ……堂堂皇宫,竟有人敢公然行凶。

    不多时卫将离手上的板砖都已是一片暗红,梅夫人觉得差不多得了,唤道:“将离,收手吧,若是闹大了,你处境不妙。”

    耳边俱是一片哭爹喊娘,卫将离一脚踹开脚边的一个败类,回头道:“没事,但凡有点脑子的,谁会让这些个垃圾进后宫来?无非是徐廉和杜枭死了,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了,便让他们来犯个错处理掉罢了。”

    殷焱麾下江湖异人无数,若要明着处理这些人,恐怕会引起其他人反感,是以才让他们有个作死的机会,他们活该作死,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再者,这后宫是殷磊的后宫,扰便扰了,殷焱当然是不会在意。

    梅夫人略一想便明了了她的意思,又道:“你重伤甫愈,不必为了他们再伤了根本,还是先做正事吧。”

    “好嘞。”看着梅夫人是阳光灿烂,回头看脚下的土鸡瓦狗时又是一副凶神降世的神态。

    “这儿不是你们能搀和的,识相的有多远滚多远,北原大漠还是南苗毒沼都行,再在中原让我瞧见你们,莫怪我到时不留全尸。”

    言罢,卫将离踩着一个人的胸口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卫将离刚走出两步,地上那堆里便有一人叫道:“你一个女人打一群男人算什么本事?”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静。

    卫将离头也不回地一砖磕在身后一个想要偷袭的人的下巴,朝那人道:“那你说怎么才算有本事?”

    那人梗着脖子道:“有种打两群!”

    “两群怎么够。”唇角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卫将离扬声道:“留你们一命,出去后替我传个话——卫将离向东楚诸路名门下战帖,决斗轮战皆可,有意者,一个月后,苦海山相会,我要看看东楚军力不成,武力是否也不堪入目!”

    地上的人顾不得疼,都张着嘴一脸惊骇。

    ——狂。

    只能这么说,要知道她当年全盛时都未曾出言挑战天下,现在武功刚恢复就敢如此狂言,无怪乎当年其师说她一身逆骨,最易与世为敌。

    那些魔门余孽伤的不重的连忙爬起来:“卫盟主此言当真?!”

    “我卫将离是何种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斗鸡赌酒从不守时,决斗围杀次次不落。若不信,谁能胜我,我手中独门功法便双手奉上,绝不反悔。”

    待那些魔门余孽一脸兴奋地相互搀扶着离开,梅夫人蹙起眉尖,道:“你此次赌大了,纵然是白雪川当年都未必有你敢如此狂言,现在你武功刚有了起色,要如何收场?”

    “为什么要收?我揍他们这一顿,他们必然恨我入骨,也自然愿意为我跑这个腿。”

    ……到底是鬼谷门下,未必是有意,只是算计人心已成为本能。

    梅夫人叹道:“看来你都深思熟虑过了,可见不是专程来救我的。”

    卫将离眼底煞色一散,忙摆手道:“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老陶来喊我的时候,我没吃完就立马过来了。”

    傻芍药还是那个傻芍药,能放下饭碗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如是想着,梅夫人又笑道:“我可不信,若不是你不想我再去帮白雪川那头办事,陶砚山又怎会忽然找到我这里来拉我归隐?”

    “那我就更冤了,老陶找您,是因为他发现了您给我的□□,自己查过去的,我可半句话都没说。”

    “真的?”

    “真的!”

    ……这反差。

    秀心宫的宫女们已经看得整个人都木了……这谁?刚刚那个狂霸酷炫拽说要日天下豪雄的人去哪儿了?

    插科打诨罢,卫将离终于注意到这边,问道:“慧妃喊我?”

    那三个宫女木然地点头。

    “可惜了,二姐你这番被软禁,人家想卖个人情也没卖成……走吧。”

    ……

    若是放在往年,到十月初时,慧妃宫里都会从宫外高山上费尽心思地弄来一盆盆飞燕草,待皇帝闻腻了外面的甜香得略俗的桂花,到了秀心宫里 ,见到清丽可人的飞燕草,便会顿时心旷神怡。

    慧妃之所以盛宠不歇,靠的就是这份与众不同的品味与细心。

    可现在她没有这个心思,连一向讲究的庭院里也罕见地出现了几分荒芜之态。

    进了秀心宫之后,卫将离明显发现这里比上次来时少了许多人,想来多半是被慧妃自己清理掉了。

    慧妃看样子像是瘦了一圈,下巴显得更尖了,见了她们来,表面上再没有一如既往地客套假笑。

    “妾已屏退了左右,娘娘有话可以直言了。”

    “我当你还记恨着拿针扎你儿子那回事呢。”

    “太后的眼线遍布皇宫,若不以此为借口,恐怕今日极难一叙。”

    “三皇子中毒一事,你可是信了吗?”

    慧妃冷若冰霜道:“人心隔肚皮,虽说娘娘话里的意思说是为了救我儿才行针,可人心隔肚皮,究竟是真是假,恕妾难以承情。”

    听她这么说,卫将离就放心了……至少她此时是一个摸到了底的状态。

    “人是我让扎的,不关施术人的事。他日你若想扎回来,找我便是……罢了,时间有限,我也不是来废话的。”卫将离从袖子里抽出写了一半的纸给了慧妃,道:“说正事,我还是挺为你可惜的,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摊上这么个朝三暮四的爹。”

    慧妃其父任君禄,本来不过是个小世家的庶子,只因有了个当皇妃的女儿,仕途便扶摇直上,仗着国丈的身份,收了不少好处。

    只是这好处的来源,即便是让慧妃看了,也不免恼怒——

    要么就戒了贪心,要么就好好站队,一边收着皇帝这边‘亲信’的好处,一边和江都王扯不清,最近还向吴太师这种太后的势力砥柱送了上万两的寿礼,这是在搞什么?

    现在朝中这么乱,想做到八面玲珑,只怕到最后全都得罪光!

    “……娘娘是西秦人,在东楚毫无根基,不知这等机密之物是从何处得来?”

    卫将离自然是从殷磊那里借来的,他为了预防这么一天早就下足了情报功夫,卫将离这里大部分情报都是找他的人要的。

    不过这话不能在一个得宠的妃子面前说,卫将离便道:“我观察你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事只要有心,都不难找人做。如何?你现在是不是能说说你爹是怎么和深居简出的江都王搭上线的了吧?”

    慧妃看罢那条情报,放在桌上的香炉里烧了,道:“你既然查了我,自然也知道我在家中并不受宠。”

    “那是从前,你当了皇妃,难道家里人不会对你另眼相看吗?”

    “娘娘不是我这等遭到家族敌对的庶女,不会明白庶女被关在柴房里过年是什么滋味。”

    卫将离:“我想我应该还是懂的……”

    慧妃摇头道:“我自幼受尽家族中凌-虐,与父亲继母都关系恶劣。当年我以诗词出名后,父亲便把我关在祠堂,斥责我抛头露面有辱门风,至于他们要我去嫁的那位左相公子,有不齿之症,我入宫乃是为了自救。”

    ……那你这辈子够精彩的。

    卫将离听人长篇大论的时候,习惯性地想伸手去够桌子上的果子,却被梅夫人打了一下手,马上便老实了。

    “……入宫之后,因将陛下伺候得合心,我得宠奇快。但父亲总是忆及昔日对我的打骂,是以一直亲情寡淡。父亲结交了什么朝臣、与谁走得近,我非要通过二弟才能听到一二。至于娘娘今日给我看的这份帐,我也是第一次见。”

    卫将离略有些失望,道:“那你投了太后又是为何?”

    “为‘活命’而已,以盛宠之身,为太后扫清一切难以把控之人,就比如当时的马婕妤……你若是以此问,问一问当年的江妃,也会得到一样的回复。”慧妃定了定神,道:“你是西秦来客,不知东楚这些规矩,陛下虽说的九五之尊,但朝臣百姓所认的,就只有太上皇与太后。任陛下将我宠上天,只要太后不喜,我便会随时跌落尘埃。”

    “所以后妃们之所以全部装死,都是在看太后的意思?”

    “她们背后都有世家,这些世家大多是前朝遗留下来归顺之人,自然要看太后的眼色行事。”顿了顿,慧妃看卫将离的眼神幽深起来,道:“我与你之处境相类,在这楚宫中,谁都依靠不了,只有陛下。”

    “……你想说什么呢?”

    “太后想害我的孩子,我岂能坐以待毙?”慧妃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狠戾道:“若是‘前朝公主’偷龙转凤的事传得天下皆知,你说太上皇,还会不会继续容忍于她?”

    慧妃比她想得狠……她这是要去怼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