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啼哭声穿透力颇大,206附近的几个宿舍都听得到。

    自己家的孩子哭,那只会感觉心疼,但别人家的孩子整宿哭……将心比心,的确有些折磨人。

    已经有人把这件事告到了宿管和老师那儿,针对这种情况,他们也觉得头疼。

    因为77级学生的特殊性,这样有孩子的、怀孕的学生不是个例,上个学期也有学生把孩子带到学校里来,老师们大多睁一眼闭一眼,没把他们赶出去。

    可206闹出众怒了。

    这就不能不处理了。

    中午时,经济系的老师便来到了206宿舍。

    她来得很巧,刚好哭累了的孩子在睡觉。

    老师看了眼孩子,朝大姐说:“木盼,你跟我出来一下。”

    木盼似乎想到了老师要说什么,咬着嘴唇跟着老师走出宿舍。

    “木盼,你这样带孩子住宿舍不行。”老师直入主题,“你已经影响到太多同学了。”

    木盼的眼睛有些红,她轻声说:“老师,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老师说:“不能把孩子送回去给你父母或者公婆带吗?”

    “我丈夫跟我离婚了,孩子是女孩,他不要……我爸妈也不管我。”木盼强忍着泪水,抬头看向老师,“老师,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是……除了我,没人能管她了。”

    老师沉默了。

    她也想得到,但凡家里有一个人能管这个孩子,木盼肯定不会把她带到学校里来——她自己也得上课啊,孩子放在宿舍里,摔下去或者磕碰了怎么办?

    她能理解木盼的无奈,可是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打扰这么多学生休息啊。

    老师问:“你有钱吗?”

    木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攥着自己的衣角,一言不发。

    上学期她在补习学校做兼职老师赚了一些钱,可生孩子的时候了一大半,如今剩下的那点儿钱,如果用来租房子,她们娘俩就都得饿死。

    现在孩子几乎离不开人,她很难再去补习学校赚钱了。

    老师又叹了口气。

    思考片刻,她说:“教师宿舍还有空房,你等我问问吧,尽量给你申请一间。”

    木盼一愣,震惊地抬头看向老师。

    她以为,老师会让她退学,或者强迫她搬出去。

    老师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挺过去就好了。”

    “谢谢老师,我、我……”

    木盼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刚才一直忍着的眼泪在得到帮助后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告诉你。”老师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木盼看着老师的背影,眼泪一直在掉。

    她回到宿舍,见几个舍友都在看自己,抿了抿唇,她轻声说:“对不起,我……”

    “别哭了。”换了下铺给她的姑娘递给她手帕,“大姐,我们知道你也是没办法。”

    “是啊,挺过这段,孩子长大就好了……”

    实际上,206宿舍的姑娘们一个都没有去告状,尽管她们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因为她们与木盼朝夕相处,更清楚她的难处,也看得到她的小心翼翼和惊慌。

    虽然……她们这两天也很想像王淑梅一样搬出去。

    刚想到王淑梅,王淑梅就回来了。

    她提着个布袋,里边是两袋奶粉。

    “大姐,我今天上午去供销社给孩子买了两袋奶粉,你不是说你奶不够嘛,这个是专门给孩子喝的。”

    王淑梅把奶粉放到木盼的床上,顺便还看了下小孩恬静的睡颜。

    睡得香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她是个扰人清梦的小恶魔呢。

    木盼愣愣的看着王淑梅。

    她猜得到王淑梅为什么搬出去,她很愧疚。昨天王淑梅走得急,又给了一个很体面的借口。她本想今天上课的时候再私下里跟王淑梅道歉的,没想到她竟然还给她送了奶粉。

    “淑梅,这个我真的不能要……”木盼摇着头,拿起袋子往王淑梅怀里塞。

    “干嘛呀,我都买了,不能退的,”王淑梅笑着躲开,“再说,这个奶粉只能小孩子喝,除了给你也没人能要了。”

    “可是我……”

    “大姐,你就收着吧,大不了等以后我生孩子的时候你来帮我。”王淑梅笑着又往后退了几步,挥挥手,“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她溜得飞快,完全不给木盼再拒绝的机会。

    王淑梅在处理人情世故上颇有自己的心得——没必要的梁子不要结;错也好对也罢,难得糊涂。

    她知道自己搬走的事有再体面的借口也遮不过去真实原因,她不想留给人万分之一的可能埋怨自己。

    钱解债,她觉得值。

    ……

    晚饭前,老师又找到了木盼,给了她一把钥匙。

    “这是教师宿舍四楼409的钥匙,你先去住。”老师说,“不过也得请你理解,四楼没有其他老师住。”

    老师也是需要休息的。

    所以才在三楼有空房间的情况下把四楼的房间给了她。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木盼连声道谢,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老师只是笑着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让她收拾东西搬宿舍。

    老师宿舍与学生宿舍差不多,不过只有两张架子床。

    舍友们帮她把行李放好便告辞离开,木盼看着宿舍,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小脸。

    她把孩子放下,打开行李卷准备铺床时,一个信封从被褥里掉了出来。

    “大姐亲启”

    信封上只有四个字。

    木盼打开信封,里边除了一张纸,还有一摞零散的钱。

    “大姐,钱是老师同学们募捐的,希望可以帮你渡过难关!”

    木盼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她握着信,哭得不能自已。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在考上大学前叫木盼儿。

    她也没跟任何人说过,她是为了给弟弟换彩礼才嫁给前夫的。

    她同样没跟任何人说过,她丈夫是在她生了女儿后才跟她离婚的,他们把她扔在医院,连医药费都没交。

    幸亏她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身上的钱早就被她缝在了鞋垫下。

    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被拽去离婚。

    她真的绝望了。

    直到今天,有光照进了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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