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靡音 > 清醒
    那名侍卫的咽喉被一刀割断,他身体中的血液全部流了出来。

    那血液汩汩的声音,即使在他死后,也还在响着,偶尔,像是他喉咙中的呜咽。

    厚重的地毯,全部都被沾湿了。

    进来收拾的下人似乎已经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他们沉默迅速熟练地将尸体拖走,抹去血迹,重新换了地毯,点上了熏香。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之中完成。

    没多久,书房中又重新恢复了杀戮之前的样子,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就连血的气息,也被特制的熏香的馥郁香气给掩埋。

    直到这时,极净万才回过头来,慢悠悠地坐在了椅子上。

    红色的夕阳,渐渐变黑,一重重的阴影,像是水一般,将他淹没。

    从腰部,一直上升到胸前,淹没了颈脖,最后,整张脸都被遮蔽。

    是的,所有的人,都是掩埋在黑暗中的。

    所有地心。都是黑色。

    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是干净地。

    极净万不是。他从来都是不是。

    靠近皇权地人。没有一个不是被鲜血所浸染。

    干净不了。永远也干净不了。

    从懂事地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和极撒风。只能存活一个。即使他不想争斗。极撒风也不会放过他。

    因为猜忌。

    皇位上的人,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猜忌。

    什么上天选定,皇权神授,都是鬼话,都是当权的人用来欺骗百姓,欺骗自己的鬼话。

    他们比谁都清楚,谁都可能当上皇帝,所以他们会猜忌身边的所有人。所有有资格与自己竞争的人。

    极净万清楚,他很了解这一

    所以,从有能力以来,他便开始了计划,一步步地培养自己的势力,一步步地向着皇位走去。

    他必须登上皇位。否则,便是死。

    只有这两条路,别无选择。

    极净万不想死,他要活着,所以,就只能是别人死。

    一人活,一人死,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事情。

    经过多年的努力,他在极撒风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不仅仅是留金,还有极撒风地宠妾。也都是他的手下。

    极净万了解极撒风的一举一动,他不着急,他在等待着。

    而刚才死去的那名侍卫,极净万在五年之前便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他知道他是叛徒,但是他没有揭穿他,他不去动他。

    他要让极撒风认为自己胜券在握。

    这就是他的计谋。

    前些日子,当护送靡音离去地高远修来这里向自己报告时,极净万听见了一个细微的脚步声。

    是那名侍卫的。

    侍卫,就躲在窗台下偷听自己和高远修的对话。

    他原本可以此刻将他抓住。将他灭口,让他无法透露靡音的住址。

    可是极净万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这么做。

    极净万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理,但在当时,他什么也没有做,他任由侍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极撒风。

    极净万很清楚,极撒风一定会将这个消息,以自己的名义告诉殷独贤。

    他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向殷独贤示好的机会。

    而之后,殷独贤便会去,夺回靡音。

    极净万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匪夷所思地,他明明已经让靡音安全离开,而之后,却还是重新让她落回殷独贤手中。

    而现在,他明白了,是因为不舍。

    是的,他不舍。

    或者,只是一种因不得而起的执念。

    因为,当靡音留在殷独贤身边时。至少她地心。是不属于他的。

    而当靡音留在慕情身边时,她的心。她的身体,都属于他。

    这样的想念,让极净万无法忍受,所以,他宁愿让靡音待在殷独贤的身边。

    这样,便没有一个男人是真正拥有她的。

    极净万掌心中那朵鹅黄,已然颓败。

    或许是被屋子中那不易察觉的,却一直存在的血腥气息所侵蚀,或者是被自己埋藏在骨子中地杀气所侵蚀。

    总之,鹅黄已经消逝了。

    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任何柔软的东西都不会长久存在的,包括人心。

    都会被慢慢地,一点点地侵蚀,谁也无法看清,那原本的面目。

    生命的最初,生命的最终,已然不同。

    而有些生命,却是一直保持着纯净。

    那是一些未出世的生命。

    将靡音暗中带回盛容后,殷独贤找来了最好的太医医治她,最珍贵的药材,一碗碗地灌入了靡音地嘴中。

    靡音想要死,她想要远离这个世界。

    没什么好留念的,是的,这个世界,没有了慕情,没有了他们的孩子,还有什么是值得留念的呢?

    靡音想要走。

    她累了,真的是太累了。

    才不过活了这么些年,在她,却仿佛是过了几辈子,什么苦难,什么折磨,都已经经受了。

    她实在是太累,她再也受不住自己的命运。

    那种累,是掩埋在骨子里的,是流淌在血液之中的,是蕴藏在皮肉内地。

    像是有沉重地粘稠的类似软泥一样地重物,附着在她的身体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而一颗心,也是空茫的,什么都不存在了。

    是的,什么都不存在了。

    希望,欢乐,未来,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已经不在了。

    靡音想要死去。

    但是殷独贤不让。他一定要让她活着。

    靡音不吃药,当侍女将小勺放在她嘴边时,她咬紧牙关,不张开,不让药汁进入自己地身体。

    可殷独贤却走上前来,将她扶起。接着用那双冰冷的仿佛染着冰雪的手,钳住了她的下

    他的力气,是很大的,迫使着靡音分开下上下齿。

    然后,殷独贤将药强行灌入了靡音地嘴中。

    黑色的药汁,像潮水一般,涌入靡音的喉咙,她呛咳不已。

    满满的一碗药,在靡音挣扎之间。有大半洒了出去,滴在被褥上,滴在衣襟上。滴在靡音的脸颊上,滴在殷独贤的手背上。

    殷独贤就这么强灌着,一碗接着一碗,他要让靡音喝下,完完整整地喝下去。

    他的强势,连鬼神都会畏惧。

    殷独贤囚禁了靡音的身体,囚禁了靡音的生命,囚禁了靡音地命运。

    像是在一条河水中,躺了许久。摇晃了许久,虚度了许久,当靡音清醒时,繁花已经落尽了。

    又是一个冬天。

    又是一场浩劫。

    又是一次腐朽。

    当靡音睁开眼后,看见的,便是一旁的殷独贤。

    他坐在梨花木椅上,看着自己,目光如水。

    靡音撑起了身子,当她这么做时。仿佛耗尽了身体中最后一丝力气。

    她这才发觉,自己地身体,已经残损至此。

    但,还是苟延残喘。

    依旧苟延残喘。

    这就是她的命运。

    靡音将双臂撑在身后,两条细弱的胳膊,在不停地颤抖,忽然,右臂一软,她不住。猝然倒在了床上。

    撑起身子。不过是这么一点细微的动作,在靡音做来。却是艰难无比。

    刚才的这么一番挣扎,让她背脊湿透,而额上,全是冷汗,将发丝粘得凌乱。

    但弧度,依旧是倔强。

    殷独贤就这么在梨花木椅子上坐着,冬日,天冷,椅子上铺了一层毛毡,软软的。

    殷独贤就这么看着靡音挣扎,也没有上前帮她的意思,因为他清楚,靡音是不需要自己帮忙的。

    他清楚,他很清楚。

    所以,殷独贤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看着,等待着。

    靡音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的这番动作,让她地每个毛孔都感觉到了疲倦,每根骨头,都开始变软。

    靡音的胸膛急剧起伏着,她拼命地呼吸,拼命地聚集力量。

    接着,她第二次努力地撑起身子,她将自己仅存的力量全部都转移到手臂上。

    靡音屏住呼吸,她的手臂在摇动,但这一次,没有发软,她成功地撑起了身子。

    当做完这一切,靡音忽然感觉到一股昏眩,她的耳际在嗡嗡作响,她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而身子,则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那是力气透支后的疲倦。

    靡音的双手,握住了被褥,手中,绽放着一朵痛苦的花。

    她听见了自己牙齿咬住牙齿地声响。

    咯咯咯咯咯咯。

    或许,那是骨骼的响动,靡音已经分不清晰了。

    她紧紧闭上眼,等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过去之后,才睁开。

    靡音发现,这里是双灵宫。

    永恒不变的双灵宫。

    床正对的位置上,那面铜镜还是立在原处。

    昏黄的镜面里,靡音看见了自己。

    又变得,不像一个人了。

    那么瘦,那么憔悴,那么没有生命力。

    每次在殷独贤身边时,靡音就会发觉自己会变得不像一个人。

    她会变成鬼,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有仇恨的鬼。

    物以类聚,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因为殷独贤是鬼,所以,靡音也必须变成鬼。

    这就是原因。

    靡音怔怔地看着铜镜,她发现,里面的自己,嘴角在抖动。

    是在笑,或者是在哭,她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命运究竟要她怎么样呢?

    究竟,还要自己经历些什么?

    何时,才会是结束?

    靡音这么问着上天。

    她地手,习惯性地抚摸上了小腹。

    那里,是平坦地,什么,都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