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有道理，大锅饭是不能再继续吃下去了，”张起航表情凝重的点点头，以前他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他何尝不知道吃大锅饭的坏处？张起航沉声向谢海强问道：“老谢，对于这种情况，你有什么建议？”
“我能有什么建议？”谢海强笑呵呵的说道：“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好，至于怎么做，我相信张总您肯定考虑的比我周到。”
张起航虚点了谢海强两下，笑着摇头：“你呀你呀……你就跟我打马虎眼吧。”
听到张起航这话，谢海强反倒是认真起来：“张总，还真不是我跟您打马虎眼，我是真的觉得我想出来的办法肯定不如您想出来的办法好，这个调整涉及到好几万员工的切身利益呢，如果处理不好，工人那边可能会引起很大的情绪。
再一个，这可是分红总额的40%，这么大一笔钱，市里会不会眼馋？以前咱们不动这笔钱也就罢了，现在咱们决定打破大锅饭了，市里会不会打这笔钱的主意？多了不说，哪怕能多拿5%的分红，那也是几百几千万，说的难听点儿，这么一笔钱拿去买小轿车、盖房子，能给多少人换车换房子？”
张起航就笑着摇头：“老谢你呀……可不能这么说。”
摇头归摇头，张起航其实也明白谢海强说的非常有道理，而且他心里其实也明白，市里的一些人觊觎员工的这笔分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个别的领导甚至直接在某些半公开的场合露骨的表示：“我们不能否认华腾集团发展到今天，工人们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但华腾集团给他们发工资了嘛，他们的工资不但远高于全市的平均数，甚至还有大笔的奖金，从这个角度来说，组织上很对得起他们了，他们再拿这么多的分红，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我个人觉得工人们拿40%的分红这件事值得商榷……这笔钱如果是拿来发展全市的经济，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这些声音的出现，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不过明白是怎么个情况是一回事，嘴上能不能说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谢海强也知道其中的轻重，憨厚的笑道：“也就是在您跟前，在其他时候，我嘴严着呢。”
张起航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他对谢海强吩咐道：“这样，老谢，你回头和咱们的老兄弟们商量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拿出个新的分配方案来，这个方案总的指导方针就是打破大锅饭、奖勤罚懒、最多甚至可以取消年度分红的资格。
另外，分红不能全都发下去，老百姓过日子还要攒点钱存下来以应对各种情况呢，你们也商量一下应该留多少、留下来的这笔钱又应该用在什么地方。”
这一次，谢海强没有拒绝，他痛快的点头：“好，回头我就和大家商量一下。”
…………………………
没用张起航等多久，两天后的晨会上，谢海强就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分红不能再吃大锅饭，这一点我觉得很好，”会议一开始，党组书记冯国庆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谢海强将张总之前的指示和我通了气之后，我也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在工人群体当中确实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个别同志觉得有了年底的分红做保底，自己旱涝保收，工作态度也没有了当初刚刚入职的时候那么端正、认真……在这里我要向大家道歉，身为集团的党组书记，我没有及时发现工人当中出现的问题，这是我的失职，请同志们严肃批评。”
张起航说道：“老冯，自责的话就不要说了，要说自责，也应该是我自责才对，我是集团的一把手，没有及时发现集团内部的问题那就是我的失职，论起来我是第一责任人，在这件事上我责无旁贷。”
见冯国庆要说话，张起航摆摆手道：“有问题其实不是坏事，咱们做工作，就是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有问题出现了，这个没什么了不起的，怕的就是不能正视问题、解决问题，只要把问题解决了，那咱们就又可以大踏步的前进了嘛。
至于工人分红当中存在的问题，那也简单，有问题就要解决问题，既然过往的事实无一不在证明吃大锅饭没好处，那我们就要打破大锅饭，大家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众人连连称是。
一番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必走流程之后，冯国庆接着说道：“我和同志们经过这两天的讨论，拿出了一个初步的方案，嗯……与其说是方案，不如说是一个总的分配原则。”
“有个总的分配原则就好，”张起航笑着点头：“说说看。”
“好的，”冯国庆点头道：“关于职工分工，我们必须首先明确的一点，那就是这些资金属于全体在岗职工所有，如果将来的某一天这个工人离职了、不在咱们华腾工业集团工作了，那么他的分红资格将会被自动取消，不可能说他去了其他单位也一样在咱们华腾集团拿分红。”
张起航毫不犹豫的点头：“这是应该的。”
华腾工业集团是整个琅琊市的人最向往的单位，大家想的是如何进来，而不是出去，还没有出现冯国庆说的这种情况，但未雨绸缪，这一点必须先明确下来，以免将来的某天，有已经离开了华腾集团的员工回来扯皮。
对于张起航同意这一点，冯国庆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点点头接着说道：“在这个大前提下，我认为基本上可以将职工的这部分分红划分为分红部分、出发部分、积累部分以及奖励部分。
首先是积累部分，大家的意思是将分红总额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拿出来，这部分钱可以用来修建职工宿舍楼，也可以用来做投资，大致的意思就是相当于老百姓们将部分工资拿出来存银行的积蓄，也可以说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当然，具体的比例是多少，咱们之后再慢慢协商。”
张起航二话不说同意了：“我觉得可以。”
见张起航对这一条没意见，冯国庆这才接着说道：“其次是分红部分，分红部分大约占到分红总额的40%至50%，这部分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按照以前的习惯给大家分下去；
再次是处罚部分，之前我们制定的分红措施有漏洞，没考虑到个别同志的觉悟不高的问题，现在我们就要补上这个漏洞，如果个别同志不认真工作、屡次违反劳动纪律，那么不但要在日常的工资、奖金方面给予处罚，在年底分红方面也同样要给予罚款。处罚的比例大家之后再协商，但我个人的建议是，上不封顶！最多可以罚没全年的分红；
至于奖励部分，就是分红和积累之后剩下的这部分外加罚款，奖励的对象则是在本年度中表现出色的人……”
“稍等一下，”张起航打断冯国庆的话，说道：“怎么样才算是表现出色？”
“这也是我马上要说的，”冯国庆说道：“想要拿到这个奖励，有几个基本原则：首先，必须是在本年度当中没有受过任何处罚的；其次，是在本年度获得过各种奖励的；再次，是在咱们能集团内部的各种技能比赛或者对外的技术交流当中获得过名次、奖励的。
当然，考虑到这个范围还比较小，我认为可以将‘流动红旗班组’获得小组、‘精神文明’小组之类的荣誉小组也纳入进去，我认为，要覆盖差不多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工人群体，这样一来，可以保证单人获得的奖金足够对其他工人产生强烈的刺激，也不至于引起其他工人一些不太好的情绪。”
沉思了片刻，张起航点头道：“我觉得可以，就按照这些来制定详细的分红分配方案吧，另外我再补充一点。”
冯国庆连忙道：“您说。”
“那就是从现在开始，今后再招进来的工人，不再无偿享受公司的分红，当然，咱们也不是对后面来的工人彻底关上了分红的大门，而是必须要有个门槛，至于这个门槛怎么划，你们商量着来，我就提一点，这个门槛不能太低。”
在张起航看来这份方案其实还有挺多可以调整的地方，但考虑到现在是1995年，张起航决定还是算了，有自己在，张起航不怕下面的人掀起什么风浪，如果自己不在了……自己都不在华腾集团任职了，集团的情况如何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好。”
“谁还有其他什么想要补充的？”张起航环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欲言又止的田文化身上：“老田，你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看到田文化，张起航心里忍不住的感慨，这个浦凌机器厂当年的车间主任，现在也成了华腾工业集团的管理骨干了。
“这个……”田文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倒是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就是有一点疑惑：咱们做出了这么大的调整，在这之前也没有就此广泛征求工人们的意见和建议，当措施公布出来之后，他们会不会不高兴？”
“肯定会有不高兴的，比如那些觉得哪怕是工资扣完了也可以吃分红的家伙，这些家伙面对新的分红分配方案，肯定是第一个开始跳脚的，”张起航对于这一点反倒是看的很清楚：“不过他们有什么资格跳脚？公司在一开始就规定了职工有分红权，但这个分红应该怎么分，却是由公司领导决定的。
只要我们秉着一颗公心，不在其中拿一分钱，所有的账目公开、干净，个别不老实的家伙跳脚又能怎么样？”
说到这，张起航抿了抿嘴，眼中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的神色：“这么说吧，我倒是巴不得在方案公布之后有人跳出来。”
嚯！
听到张起航这话，大家哪儿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张总这是打算杀鸡给猴看啊！
没有人觉得张起航的这个做法有什么不对，不少人反倒是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对啊，只要我们没把钱揣进自己的兜里，并且将所有的账目公开、接受大家的监督，谁有能说什么？至于说你觉得自己的分红拿的少了不乐意，那你倒是想办法去锻炼自己的技术拿奖金啊，只要你的技术到了，保证你的将近比你的分红还要多。
反过来，你丫平日里偷奸耍滑、迟到早退，分配给你的工作你做不好，加工个零件次品比良品还多，这样的工作态度，你还想拿分红？开除滚蛋吧！
“我明白了。”
知道了张起航的想法，田文化就点点头，不再多言。
反倒是张起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一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田文化说道：“老田，这两天有点忙，倒是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不过我相信你应该也知道了。”
田文化果然是知道的，他微微一怔，连忙问道：“张总您是说我们那个安置小区的事儿？”
“对，就是这个事儿，”张起航笑着道：“你们在浦东的那个安置小区已经完工了，公司不但给你们最好了硬装，另外每家还额外送给了你们一些家电家具，像是冰箱、风扇、窗帘、沙发、席梦思床等基本上都给你们弄好了，基本上可以拎包入住。
老田，房子我是按照当初的承诺给大家弄好了，甚至比当初承诺的还要多，你回头问问大家伙儿，是按照咱们之前的协议分批次退休，还是继续在公司里工作一段时间？”
“当然是再工作一段时间，”张起航的话音刚落，田文化就急不可耐的道：“张总，不，瞒您说，之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大家都觉得自己还年轻，身体也不错，只要公司不嫌弃我们，我们就一直在公司里干到退休！”
退休？
老子现在一年下来，工资、奖金、福利以及年终分红……所有的收入加在一起，林林总总的不下3万，这样的好工作上哪儿找去？
如果退休了，回去和孩子挤在一个房子里、每个月吃那三四百块钱的退休金吗？
开什么玩笑？退什么休？
只要公司不赶我走，打死我都不退休！